《盐铁论》诛秦第四十四原文及翻译

【原文】

大夫曰：“秦、楚、燕、齐、周之封国也；三晋之君，齐之田氏，诸侯家臣也；内守其国，外伐不义，地广壤进，故立号万乘，而为诸侯。宗周修礼长文，然国翦弱，不能自存，东摄六国，西畏于秦，身以放迁，宗庙绝祀。赖先帝大惠，绍兴其后，封嘉颍川，号周子男君。秦既幷天下，东绝沛水，并灭朝鲜，南取陆梁，北却胡、狄，西略氐、羌，立帝号，朝四夷。舟车所通，足迹所及，靡不毕至。非服其德，畏其威也。力多则人朝，力寡则朝于人矣。”

【译文】

大夫说：“秦、楚、燕、齐、周都是受封立国的诸侯；韩赵魏三晋的君主和齐国的田氏，原本是诸侯的家臣。他们对内守卫自己的国家，对外讨伐不义之国，土地不断扩张，所以能号称万乘之国，成为诸侯。周王朝讲究礼制、推崇文治，但国家衰微弱小，无法自保，东面被六国威慑，西面畏惧秦国，最终周天子被流放迁徙，宗庙祭祀断绝。幸赖汉武帝的大恩，延续周朝的后嗣，封姬嘉于颍川，称为周子男君。秦国统一天下后，东到沛水吞并朝鲜，南攻取陆梁，北击退胡人、狄人，西征服氐、羌，建立皇帝称号，使四方夷族朝拜。车船能到的地方、人的足迹能及之处，没有不归附的。这不是人们佩服它的德行，而是害怕它的武力。实力强大别人就来朝拜，实力弱小就要朝拜别人。”

【注释】

万乘：拥有一万辆兵车，指大国

宗周：周王朝

放迁：流放迁徙

绝祀：宗庙祭祀断绝

绍兴：延续复兴

陆梁：古代南方地名

却：击退

略：攻占

靡不毕至：没有不到来的

【原文】

文学曰：“禹、舜，尧之佐也，汤、文，夏、商之臣也，其所以从八极而朝海内者，非以陆梁之地，兵革之威也。秦、楚、三晋号万乘，不务积德而务相侵，构兵争强而卒俱亡。虽以进壤广地，如食萴之充肠也，欲其安存，何可得也？夫礼让为国者若江、海，流弥久不竭，其本美也。苟为无本，若蒿火暴怒而无继，其亡可立而待，战国是也。周德衰，然后列于诸侯，至今不绝。秦力尽而灭其族，安得朝人也？”

【译文】

文学说：“禹、舜是尧的助手，商汤、周文王是夏、商的臣子，他们能使八方归附、天下朝拜，靠的不是武力征服和战争威胁。秦、楚、三晋虽号称万乘之国，却不积累德行而互相侵略，靠战争争强最终都灭亡了。虽然扩张了领土，就像吃了毒草暂时填饱肚子，想要长久生存，怎么可能呢？以礼让治国的就像江海，流淌久了也不会枯竭，因为根本稳固。如果没有根本，就像蒿草燃烧，火焰虽猛却不能持续，灭亡很快就到来，战国就是例子。周朝虽然德政衰微，但仍能列为诸侯，延续至今。秦朝武力耗尽而灭族，怎么能让别人来朝拜呢？”

【注释】

八极：八方极远之地

海内：天下

兵革：兵器铠甲，指武力

构兵：交战

萴：有毒的植物

蒿火：蒿草燃烧的火焰

立而待：立刻就会到来

【原文】

大夫曰：“中国与边境，犹支体与腹心也。夫肌肤寒于外，腹心疾于内，内外之相劳，非相为赐也！唇亡则齿寒，支体伤而心憯怛。故无手足则支体废，无边境则内国害。昔者，戎狄攻太王于邠，踰岐、梁而与秦界于泾、渭，东至晋之陆浑，侵暴中国，中国疾之。今匈奴蚕食内侵，远者不离其苦，独边境蒙其败。诗云：‘忧心惨惨，念国之为虐。’不征备，则暴害不息。故先帝兴义兵以征厥罪，遂破祁连、天山，散其聚党，北略至龙城，大围匈奴，单于失魂，仅以身免，乘奔逐北，斩首捕虏十余万。控弦之民，旃裘之长，莫不沮胆，挫折远遁，遂乃振旅。浑耶率其众以降，置五属国以距胡，则长城之内，河、山之外，罕被寇。于是下诏令，减戍漕，宽徭役。初虽劳苦，卒获其庆。”

【译文】

大夫说：“中原与边境的关系，就像四肢与心脏。外部肌肤受寒，内部心脏患病，内外互相影响，不是互相赐福！嘴唇没了牙齿就会寒冷，四肢受伤心脏就会痛苦。所以没有手脚四肢就残废，没有边境内地就要受害。从前戎狄在邠地攻击周太王，越过岐山、梁山，在泾水、渭水与秦国交界，东到晋国的陆浑，侵略中原，中原深受其害。如今匈奴像蚕吃桑叶一样逐渐入侵，远方百姓不能免除苦难，唯独边境遭受灾祸。《诗经》说：‘心中忧愁悲痛，想到国家遭受的残害。’不征讨防备，暴害就不会停止。所以汉武帝发动正义之师讨伐其罪行，攻破祁连山、天山，打散其聚集的部众，向北攻到龙城，大败匈奴，单于丧魂落魄，仅以身免，汉军乘胜追击，斩杀俘虏十余万人。那些匈奴射手和首领，无不胆丧，受挫远逃，于是班师回朝。浑邪王率部众投降，设置五个属国来抵御胡人，使得长城之内，黄河、群山之外，很少再遭侵扰。于是颁布诏令，减少边防粮饷，放宽徭役。虽然初期劳苦，最终获得福泽。”

【注释】

支体：四肢

腹心：心脏

憯怛：悲痛

蚕食：像蚕吃桑叶般逐步侵蚀

控弦：拉弓射箭的人，指匈奴士兵

旃裘：毛皮衣服，指匈奴首领

振旅：整顿军队班师

戍漕：边防粮饷运输

【原文】

文学曰：“周累世积德，天下莫不愿以为君，故不劳而王，恩施由近而远，而蛮、貊自至。秦任战胜以幷天下，小海内而贪胡、越之地，使蒙恬击胡，取河南以为新秦，而忘其故秦，筑长城以守胡，而亡其所守。往者，兵革亟动，师旅数起，长城之北，旋车遗镞相望。及李广利等轻计－计还马足，莫不寒心；虽得浑耶，不能更所亡。此非社稷之至计也。”

【译文】

文学说：“周朝世代积累德行，天下没有不愿尊其为君的，所以不费劳苦就称王天下，恩德由近及远，蛮貊各族自然归附。秦国靠战争兼并天下，轻视中原却贪图胡、越之地，派蒙恬攻打匈奴，夺取河套地区称为新秦，却忘了原有的秦国根本，修筑长城防御匈奴，反而失去了该守的根本。过去战争频繁，军队多次出征，长城以北，战车残骸和箭镞随处可见。等到李广利等人轻率作战——计算着马匹返回的数量（形容惨败），无人不寒心；虽然得到浑邪王投降，也不能弥补损失。这绝不是国家最好的计策。”

【注释】

蛮貊：古代对少数民族的称呼

新秦：河套地区新得领土

故秦：秦国原有根基

亟动：频繁发动

遗镞：遗落的箭镞

更：补偿

至计：最好的策略

全文主要内容总结：本文通过大夫与文学关于武力征伐与德政教化的辩论，反映了西汉时期对边疆政策的不同立场，大夫强调武力震慑的必要性，文学则主张以德服人的治国之道。